写材料,立意多高才算高?
关于立意,杜牧曾讲过。凡为文以意为主,气为辅,以辞采章节为兵卫。看来,立意是一篇文章的灵魂,处于最高位置。
记得刚写材料时,一篇稿子交上去,领导总会边摇头边说:还不够高啊,这是部门的视野,不是市委的高度……我当时总在琢磨,不是已经在7楼了么,到底还要高到哪里去。
随着稿子越写越多,慢慢总算摸到点门道。当然,大道理是讲不出来的,主要借3个案例,分享一点关于文章立意的体会:
《白毛女》的三个阶段
《白毛女》大家肯定熟悉,它并不是一蹴而就的,而是在一段时间内集体创作而成。它的正式形成,主要历经了三个阶段:
第一阶段:民间传说《白毛仙姑》。上个世纪30年代末、40年代初,晋察冀边区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:在一个山洞里,住着一个浑身长满白毛的仙姑。仙姑法力无边,能惩恶扬善、扶正祛邪,主宰人间一切祸福。老百姓每逢初一、十五都要给她烧香上供。
至于这仙姑到底身居何方则说法不一,山西人说在河北,河北人说在山西,这就是白毛女的雏形。
第二阶段:革命故事《白毛女人》。担任《晋察冀日报》的记者李满天,在群众口耳相传的基础上,对这个民间传说进行了加工,写成小说《白毛女人》:晋察冀边区某地,抗日工作进展缓慢,一次到了开会时间,人影不见。问起原因,才知道当天是农历十五,老百姓都到奶奶庙给“白毛仙姑”上供去了。
当地武委会主任不信邪,决定“捉鬼”。果然,埋伏半夜发现,一个人到神庙中偷拿贡品。武委会主任大喝一声,那人转身就逃。一直追到一个山洞,发现了蜷缩在山岩下的白毛女人。在武委会主任的逼问下,她说出了情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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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员免费查看第三阶段则把白毛女的故事,升华到“旧社会把人逼成鬼,新社会把鬼变成人”的高度,并赋予这一故事以深刻的社会意义和政治意义。
“旧社会把人逼成鬼,新社会把鬼变成人”,这是一个十分“高”的立意:在政治上,它一下子抓住了阶级斗争的主要矛盾,旗帜鲜明地亮出共产党的使命,就是要带领劳苦大众当家做主;在艺术上,它又紧紧围绕“人→鬼→人”的冲突性,彰显了冲击力十足的艺术张力。
《职业》的两个版本《职业》是汪曾祺的一部短篇小说,这不是他最有名气的作品,却是其本人最满意的。《职业》的故事很简单,它讲述了一个在昆明街头卖椒盐饼子西洋糕的孩子的生活片段。他是个孤儿,过早地承担了养家糊口的职业,每天沿街叫卖:“椒盐饼子西洋糕。”一群小学生就模仿其声调喊作“捏着鼻子吹洋号”闹着玩。一天因为外婆生日,他得空不用卖饼糕,走到一个无人处时,他也学着学生们,欢快地叫出了“捏着鼻子吹洋号”。这篇小说有两个版本,一版是汪曾祺40年代写的(点击蓝字可看原文),另一版是80年代重写的(同上),前者1200字、后者2000字出头。前后两版故事框架基本一致,但有一处较大的差异。相比40年代版本,80年代版本在写卖椒盐饼子西洋糕的孩子之前,写了好几种职业的叫卖声:收旧衣烂衫、卖化风丹、卖壁虱药、卖杨梅……每一种叫卖声的叙述都单独成段,与小说开头第一句话:“文林街一年四季,从早到晚,有各种吆喝叫卖的声音。”一起营造出小说中略带苍凉的氛围,占到了全文的三分之一。为什么要增加这块内容呢。汪曾祺自己这样讲道:(前一版)写了以后觉得不够丰满,我就把在昆明所接触的各种叫卖声、吆喝声,写了一长串,作为小孩叫卖声的背景。这样,内涵就更丰富,主题也深化了,从“失去童年的童年”延伸为“人世多苦辛”。说句实话,我当时读这篇文章也有些不解:一篇千字文章,为何要用《职业》这么大一个题目。当后来读到“从‘失去童年的童年’延伸为‘人世多苦辛’”这句,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。“从‘失去童年的童年’延伸为‘人世多苦辛’”,这是此篇小说立意的一大飞跃。正是增加的“收旧衣烂衫”这几声叫卖,让它从关心“一个孩子的自由”,上升为关注“人世间的疾苦”。自己的一个经历前面都是讲别人,最后来谈谈自己。前些年,给领导准备一个平安考核的工作推进会讲话。领导专门交代,要把形势分析到位,把道理讲讲清楚。初稿是部门代拟的,稿子拿到后一看,形势分析基本可以,但道理好像没有讲到位。特别是讲到平安工作重要性时,花了很多笔墨在平安考核方面。想想也正常,因为随着公共安全事故上升,考核争先进位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。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站位有点低了,文章的立意太过功利。考核排名的事情不能不讲,但毕竟这是平安工作推进会,不是平安考核推进会,不能喧宾夺主。于是,决定重写这一部分,以“平安维稳连着政治担当、平安报表连着经济报表、平安和谐连着民生民心”三个角度,从政治、经济、民生三个层面对平安工作的重要性进行了阐述。成稿之后,自我感觉高度、深度基本都有了,而且还很系统嘛。等到大会召开那天,领导在讲到这一块时,把三个小标题读了一遍之后,讲了一句话:“搞平安工作,要永远胸怀一颗悲悯之心”,然后报了一连串的公共安全伤亡数字。他说,这些数字在我们许多人眼中,只是一串串阿拉伯数字,但实际背后则是一个个原本幸福的家庭。平安工作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,也是一件积德的事业,伤亡数字下降了一个百分点,就等于拯救了多少个家庭啊。人没了,发展还有什么意义……这场会的效果很好,对自己的触动也很大。领导并没有去讲大道理,当他讲出“悲悯之心”四个字,已经胜过千万个道理。从那一刻我明白,立意之“高”,不是高矮之“高”,而是高下之“高”。每当想到文章立意的时候,我都会去琢磨这三个案例,因为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可以钻研。最后,谈一下自己对文章立意的一点看法,当然也仅是管中窥豹、一家之言:首先,立意要有“眼”。立意在多数时候都是以“文眼”的形式存在的,正如周扬用“旧社会把人逼成鬼,新社会把鬼变成人”一句话,对《白毛女》的中心主旨进行的概括,这就是“眼”。一场会开下来,领导的话能有几句被记住,大家都心知肚明。有些人费尽心机去打磨“金句”,这当然无可厚非,但金句只是“小眼”,立意才是“文眼”。一场会,如果只能让大家记住一句话的话,那么最好是“文眼”。其次,立意要有“心”。千万不能把立意高,理解为唱高调、讲大话。汪曾祺的《职业》,只不过描写了几种叫卖声,就把文章的立意一下拉到了“人世间”,靠什么。靠走心。还有上面领导讲的“悲悯之心”,很高深吗。它恰恰主动与所谓的“大道理”保持了距离,从“家庭”这样一个最小社会细胞入手,讲到了大家的心坎里。最后,立意要有“脚”。现在许多文稿,不缺想法、提法,缺的是办法、干法。道理再大、立意再高,这些都不用怕,大家最怕的是飘在空中的道理、不能落地的立意。一个好的立意,除了要能抓人眼球,更要能指导实践、解决问题,否则就是空谈。所以它必须有脚,能落地、能走路、能奔跑。